坂本龍一已離開兩年，但關於他的紀念與回顧卻不曾消散，誠如坂本龍一的離世公告「藝術千秋，人生朝露」，坂本的藝術讓他的生命延續至今，彷彿從未離開。在東京都現代美術館，一場坂本龍一的大型回顧展《觀音聽時》（音を視る 時を聴）正在舉辦，不僅是坂本龍一音樂生涯的回顧，也以音樂與時間為主題的探索，演繹「教授」生命中的風景。
老實說，這是一個非常擁擠的展覽，不是埃及文物展，亦不是畢卡索大師展，坂本龍一做為難以定義的藝術大師，卻吸引來自世界各國及本地來朝聖的藝術觀眾包括筆者，觀賞過程中一步難移，全場屏息靜氣地耐性的觀賞完所有作品，策展之完善及作品的恢弘，帶給筆者前所未有的體驗。《藝術地圖》於此做現場實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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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讓音樂變成可看的風景，讓時間被聆聽
「將聽覺感官的音樂變成可以看到的風景，將抽象的時間變成可以聆聽的音樂，」這是坂本龍一的藝術理念，難以用任何職業或身份去定義他，他是音樂大師，也是電影演員，是視覺藝術家，也是絕佳的時裝模特，不是頭銜和作品堆砌了坂本，而是「坂本龍一」本身賦能了這個人，「坂本龍一」就是集大成的名詞，也是個獨一無二的形容詞。
《觀音聽時》（音を視る 時を聴）是坂本生前特別為東京都現代美術館構思的策展理念，並將其構想具象化。在坂本龍一離世的兩年後，這場展覽像是一份坂本公佈於世的遺囑，在兩年後才悄然揭示，反而為坂本龍一迷們，帶來一種恰到好處的延遲滿足，踏入展覽，靜靜聆聽時間的腳步與聲音。
坂本龍一作為時代的先驅，用實驗音樂的精神引領時代；2023 年逝世後，作品的線性時空仍不斷地向前滾動，更透過共同創作者不斷帶進新的血脈。《觀音聽時》圍繞10件聲音藝術裝置作品展開，涵蓋多件代表性作品和未公開新作，如美術館內外空間化為音像試驗場、「TIME」思索聲音與時間關係、「海嘯鋼琴」對生命叩問、《Async》與雲霧雕刻家中古芙二子合作。
| 讓音樂變成可看的風景，讓時間被聆聽
一進展場，是2021年坂本龍一生前與高谷史郎合作的最後一個劇場作品《Time》（時間），是日本大文豪夏目漱石於1908年寫下《夢十夜》中〈第一夜〉的故事概要。《夢十夜》是夏目漱石向世人發下的豪語：「深具野心的我，要讓100年後的人來解開這個謎。」〈第一夜〉和另外兩個迷離的夢記──莊周〈夢蝶〉和取材自《枕中記》的能劇《邯鄲》，化為一齣融合聲音、音樂、表演、裝置和視覺的夢幻能劇，似乎也道出了坂本龍一想留給世人的禮物。
這件作品2023年巡迴臺灣臺中國家歌劇院，2025年即將於香港藝術節再次演出，曾於2020年受西九管理局邀請，卻因病無法成行的坂本龍一，一眾樂迷即將可以看到大師的演出。
| 發光之窗˙雲之雕塑
坂本龍一在2017年發行的專輯《async》中，以「立體地聽」為理念，通過與不同藝術家的合作，將專輯中的音樂以立體方式呈現於空間中，讓觀眾仿佛身臨其境。其中包含2017年與Zakkubalan合作的《async–volume》，與泰國導演阿彼察邦·韋拉斯哈古合作的《第一束光》（async–first light）；此次於坂本龍一過世後，重新配置的《東京沉浸》（async–immersion tokyo），以適應美術館的空間。
坂本龍一與真鍋大度合作的作品《感知流2024–看不見、聽不見（MOT美術館版）》，結合影像和聲音，將人類無法感知的如手機、WiFi、廣播等使用的電磁流，視為一種生態系統加以表現，運用美術館戶外的互動LED螢幕，描繪出東京這個大都會的隱形基礎設施輪廓。
音樂家阿諾德•勳伯格曾用繪畫描述他的音樂，他將繪畫應用在他的無調性音樂中。與勳伯格相似的，是坂本龍一對印象、生活片段和視覺表現的處理。他將紐約工作室、客廳、庭園的生活片斷，與各聲音素材混合，構成裝置藝術作品。美術館牆壁配置了24臺iPhone和iPad，觀眾可以通過這些向世界打開的「發光之窗」，窺視坂本龍一的內心。在與泰國電影導演、藝術家阿彼察邦·韋拉斯哈古合作的作品《async-first light》中，坂本龍一又將兩首歌曲《分離》（Disintegration）和《生活、生活》（Life，Life）改編為影像歌曲，影像由人們使用小型照相機互相拍攝的照片構成，儘管解析度低，畫面粗糙，卻有著獨特溫暖的顏色，將私人日常生活通過音樂剪切下來。
水和霧作為重要元素在整場展覽中反覆登場。2007年的代表作《生命-流動，看不見，聽不到》（LIFE–fluid，invisible，inaudible）以1999年的歌劇《生命》（LIFE）為基礎，觀眾在被聲音包圍的空間裡，看著漂浮在頭頂上的9個水槽在明滅中緩慢行走，感受到與線性體驗不同的時空擴大與流動。
來到美術館的室外下沉式花園，只見一片雲霧繚繞的景象，這是坂本龍一與中古芙二子合作的「霧之雕刻」《生命安好東京》（LIFE-WELL TOKYO）。霧、光和音融為一體，夢幻交響樂在雲霧中演奏，以虛無飄渺的翻湧的霧氣、無法掌握與神秘未知的感受，呈現對大自然的敬畏。
| 空音央：爸爸其實很想活下去！
在美術館暗室中，一架陳舊的鋼琴在黑暗中幽幽發光，這是坂本龍一2011年在東日本大地震海嘯時，於受災的宮城縣遇到的受損鋼琴，也就是著名的「海嘯鋼琴」。這件作品首次於日本互動藝術中心（ICC, NTT InterCommunication Center) 的同名展覽中首次亮相，鋼琴成為自動演奏的藝術裝置，觀眾除了會聽見《async》中的樂曲外，聲響更來自伺服器搜羅世界各地近30日地震波紀錄數據，重新壓縮編曲，每日皆有所不同。
即將走完展覽的最後一個房間，鏡面反射錄像裡彈著鋼琴的坂本龍一，真實地於現場演奏。如光之聖堂般的天使光輝，坂本龍一的影像讓參觀者感覺生人在世，現場宛如一場正在演出的音樂會，其視覺及聽覺的震驚不可言喻。
坂本龍一之子，空音央在完成電影《坂本龍一：OPUS》後接受媒體《Variety》採訪，被問及與父親一同拍攝「最後的作品」，是什麼樣的感覺時？他答道：「其實非常矛盾，一方面，我真的很開心能在爸爸去世前與他合作。很多人在放映結束後跟我說：『我的父母也去世了，好羨慕你能在父親去世之前，和他一起做完最後一件事。』令我意識到這非常難得；可另一方面，《坂本龍一：OPUS》成為爸爸實際上的最後演出，又讓我不禁有些感傷。」
他用加拿大著名古典鋼琴家 Glenn Gould 名作〈哥特堡變奏曲 (Goldberg Variations)〉的故事來隱喻，Glenn Gould這首歌有兩個版本，一版是在年輕時所錄，第二版則是在他生命末期、中風離世前一個月推出。空音央覺得《坂本龍一：OPUS》就像是第二版的 〈哥特堡變奏曲〉，即使不完美，不如將它看作是一項紀錄。「當時很多人都肯定地說這一定是爸爸的最後一場表演，但真的不好說，因為爸爸其實很想活下去。」
看坂本龍一《觀音聽時》回顧展讓逝者反而栩栩如生地回到了我們的身邊，永遠住進了我們的記憶，成為永恆、令人感動的詩篇。東京都現代美術館坂本龍一回顧展，是筆者看過最感動人心的一次展出。
撰文 | 樊婉貞˙勞拉申
圖片 | 東京都現代美術館
視頻 | Ryuichi Sakamoto, 東京都現代美術館
坂本龍一《觀音聽時》（音を視る 時を聴）
時間 | 2024年12月21日-2025年3月30日地點 | 東京都現代美術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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