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較於百花齊放的春天，夏秋之交或許不是在香港最熱門的賞花時節。但在今年8月27日至9月29日，一朵「奇異的花」卻在香港M+博物館燦爛盛放，到訪的觀眾也如置身花叢中的蝴蝶蜜蜂般注目停留，一親芳艷。以關係美學享譽國際的旅美臺灣藝術家李明維所創作，《聲之綻》（Sonic Blossom）表演裝置現於M+焦點空間展出，由專業聲樂歌者隨機邀請博物館訪客進行互動，獻上一份悅耳的禮物。以花開為喻，李明維將作品和觀眾的關係想像成自然界的花朵和昆蟲，雖然兩者的相遇只是一期一會，但當中迸發出的藝術火花，卻是遠超乎我們想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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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從家人到陌生人 以音樂連結人心
「藝術沒有界限，是與生活密切的結合。」受大學時期教授觀念藝術的老師馬克．湯普森（Mark Thompson）所啓發，李明維一直熱衷於從個人日常提取藝術靈感，再延伸開去，審視人類社會的重要構成元素——人際關係。家庭作為體現人際關係一大場域，李明維不少創作也源於與家人相關的生活片段，如以懷緬去世的外祖母為出發點的《水仙的一百天》、《魚雁計畫》，而《聲之綻》亦不例外，靈感源自他在照顧手術後康復的母親期間，二人從聆聽舒伯特藝術歌曲（lieder）所得到的慰藉和療癒力量。
之所以會放舒伯特的藝術歌曲給母親聽，李明維表示這其實與小時候一段溫馨往事有關。「我以前是一個很調皮的小朋友，常在花園到處亂跑。這時候，媽媽會放舒伯特的歌曲唱片，很小聲。我跟她說聽不清楚，媽媽回答道，如果我安靜地坐在那邊，心靜自然涼，就會聽到。」多年後，當母子二人身份有所轉換時，作為照顧者的李明維便希望以這些承載二人共同回憶的古典音樂，為母親帶來撫慰和鼓勵，所放的仍是同一張唱片，「雖然它已經舊得時而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，但那種感覺更加溫馨」。
以此張充滿情感的唱片和背後故事為發端，李明維在構思《聲之綻》時，便挑選了唱片其中五首與大自然相關、旋律十分優美的歌曲，並邀請一群古典樂曲歌者合作，發展出這個在博物館為陌生人獻唱舒伯特歌曲的參與式藝術作品。具體而言，歌者會遊走於博物館展區，隨機向一位現場觀眾提出一個簡單問題：「我能送你一個禮物嗎？」；若觀眾接受，歌者會請他到表演空間入座，獻唱其中一首歌曲，以音樂結緣。
| 與本地聲樂學生合作 變成在現代教堂獻曲的半神
《聲之綻》是李明維在2013年受南韓首爾國立現當代藝術館委任之作，先後於波士頓美術館、巴黎龐畢度中心、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等全球知名藝文機構發表，目前在世界各地展出次數多達二十六次，很多時候也會招募當地聲樂學生作為表演歌者。在籌劃是次展出時，李明維除了邀請三位過往合作過的歌者來港表演外，亦通過與香港藝術學院合作，挑選了六位學院學生參與其中。問及選擇學生而非職業歌唱家進行表演的原因，李明維解釋道：「我和職業歌唱家合作過，他們雖然非常完美，但缺乏一點點人性。學生仍在成長的階段，一開始有點害羞，但看著他們透過這個作品慢慢打開自己，這個過程特別美好。」
在過去展出中，歌者也以穿著特殊袍服的形象示人，引人注目。李明維指出這除了讓他們在人群之中十分突出外，也能給予他們一種無形的能量。「我們在澳洲當代藝術博物館做展出時，有一天袍子被弄髒了，歌者只能穿黑色禮服表演。結果那天晚上，每一位歌者也跟我說，他們已經失去了把禮物送給觀眾的特別能量。」因此，在李明維看來，這件袍服「就像一條transformative gown（轉化性禮服），能把一個普通的人變成demigod（半神）」，其重要性不容小覷。
由於每次展出時長約三至五星期，袍服在此期間多少有所磨損、需要定期修補清洗，所以，李明維與藝術家朋友Kelima K合作設計了一系列、目前共九套的袍服，供不同展出的歌者替換穿著。這些袍服均由日本和服腰帶改造而成，上面佈滿絢爛的花卉圖案，與以花為喻的作品名稱以及大自然相關的歌曲内容遙相呼應。結合是次香港展出場地——M+焦點空間別具一格的極簡建築設計，只見四周均為清水混凝土牆、自然光從兩旁牆壁上方滲入，如李明維所形容，觀眾就像置身於一所「現代教堂」之中，欣賞花團錦簇的半神為自己獻唱，心無旁騖地與對方展開一場靈魂對話。
| 跨越年齡、語言和文化界限 歌者與觀眾的真情流動
自《聲之綻》在香港展出以來，觀眾的反響也非常熱烈。李明維觀察到，香港的觀眾大多十分年輕，有些家庭更會推著嬰兒車來參觀。而當歌者邀請一些小朋友作為禮物的接收者時，他們的純真和專注更是令人印象深刻。「有一次，我看到一個小朋友從兩點開始便在旁邊欣賞表演，於是上前跟她的爸爸說，想邀請她接受一首歌。那位小朋友聽到後走了過來，說她想先上廁所，問我們可以請唱歌的阿姨等一下再開始嗎？實在太可愛。表演的時候，只見她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，結束後仍待在這裏，直到五點展出完結。」李明維表示，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香港的小朋友如此投入其中，讓他十分感動。
「有人曾問我，亞洲的朋友聽不懂德文，會不會在欣賞歌曲時有些理解的落差？但我覺得沒有。」李明維指出，觀眾的反應正正說明了這些優美的旋律能跨越年齡、語言和文化的界限，觸動每一顆心靈；亦反映了「我們作為一個人，都知道如何接受一份美麗的禮物」，人與人之間仍然存在著真誠而溫暖的交流。「記得一位歌者看到觀眾流眼淚、受到感動時，他的歌聲也有一點沙啞。當兩個人真誠的感情流動能呈現在大家面前，我就覺得這個作品活過來了。」
| 香港送給藝術家的禮物 充滿希望的奇異之花
早於2021年M+博物館正式對外開放之時，李明維另一個作品《魚雁計畫》已獲館方入藏，並參與了當年的「個體．源流．表現」開幕展覽，與博物館乃至香港也淵源甚深。時隔數年，當他帶著《聲之綻》這個在世界各地也留下許多藝術足跡的作品來到香港，李明維表示對於自己一直探討的人際關係的理解又有所深化。「香港給了我很多東西，讓我看到人與人之間的真情流動。雖然世界近年歷經疫情、戰爭，天災人禍，但人的心還是這麼美，還是知道如何接受一個陌生人的禮物，知道怎麼說謝謝，怎麼說請坐。這給了我一個訊息：其實我們還是很有希望。」
回顧當初《聲之綻》的命名構想，李明維表示自己將這個作品想像成一朵「奇異的花」。「這朵花每一次綻放的時間是三到五個星期，綻放時會有歌者唱歌、有人接受歌曲，我把旁邊的觀眾看成蝴蝶蜜蜂，在花朵附近採蜜。五個星期以後，這朵花又回到冬眠的狀態，等待下一次綻放。」不僅是《聲之綻》和它的觀眾，在李明維眼中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好比花朵與昆蟲，在冥冥中互相牽引，互相依存。據藝術家透露，在完成M+博物館的展出後，這朵奇異之花未來將於瑞典國立博物館再度綻放，不知那時候又會為當地觀眾帶來怎樣的藝術體驗？但願下次花開之時，任世事變化無常，我們依然美好如初。
文 | 麥子
圖 | M+文化博物館
《聲之綻》（2024）| | M+舉辦、香港演藝學院協力。
展期 | 2024年8月27日至9月29日
表演時間 | 星期二至四及星期六、日：14:00–17:00；星期五：14:00–18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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